十年後的世界。深夜十一點。

奧黛爾在三秒之內迅速收斂了自己全部的驚詫。距離很近，壓迫感油然而生，她卻並不畏懼，一開口，冷漠與平淡一如既往稀松平常，硬是把尾音上揚的疑問句說成了死氣沈沈的陳述句：“你來這裏做什麽。”

迪諾微虛雙眸，審視意味的目光端詳著奧黛爾的表情，卻搜尋不出任何的破綻和端倪。一時間靜默不語，兩個人就這麽僵持著，誰也沒有要讓步的意思。

奧黛爾鎮靜地回視迪諾，心裏卻難以避免地有幾分著急。雖然自己在公寓周圍設下了幻術，但再怎麽說這一塊地方都是密魯菲奧雷的轄區，倘若迪諾被發現的話，那就太糟糕了。

正當他尋思著接下來該說些什麽改變狀況的時候，迪諾先開口了。

“入江正一叛變、Choice十天後開戰的事，你應該聽說了吧。”

陳述語氣。明知故問。但是奧黛爾沒能從裏面琢磨出些許額外的內涵來，只得應道：“啊。有什麽問題麽。”

迪諾的目光又深了一些，他緊緊盯著奧黛爾，不放過任何細微的變化：“你沒有後悔過嗎？”

聽到他這麽說，奧黛爾幾乎忍不住要嗤笑出聲。

不論是心理戰術還是文字游戲，要和我玩，你都還早了十七八年呢迪諾。

奧黛爾的眉眼間流露出幾分嘲諷的笑意。

混跡黑手黨這麽多年，奧黛爾練就了一項非常出色的技能，那就是察言觀色，臆推對方的心思，並且，她知道什麽樣的場合該說什麽樣的話，知道說什麽樣的話可以讓對方高興、當然更知道說什麽樣的話可以四兩撥千斤激怒對方，踩別人痛腳看他們暴跳如雷其實是件相當挺有趣的事——

“為什麽要後悔？只為強者效力是我的原則。還是說、你當真以為十年前來的那群小鬼可以在Choice中一舉翻盤挽救彭格列？別做夢了，現在的彭格列和加百羅涅一樣，都是茍延殘喘只剩最後一口氣了，這個時代的黑手黨教父沢田綱吉都被我一槍爆頭了彭格列還有什麽可指望的？啊對了、我順便告訴你、”奧黛爾一頓，諷刺的笑意更深了、

“當初密魯菲奧雷重創加百羅涅的行動相當成功對吧？從頭到尾、都是由我一手策劃操縱的呢。”

迪諾的瞳孔驟然緊縮，下意識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奧黛爾的眉頭不易覺察地一皺，她知道此時自己的雙腕一定被掐出了幾道紅痕，再用力一點沒準骨頭就給捏碎了。

“明天，我會趕往日本、給年輕的彭格列家族進行特訓。”迪諾不動聲色地回避了話裏戳痛了神經的芒刺，一字一句沈緩地說著，“他們、是不會讓這個世界失望的。”

“呵、”聞言奧黛爾第一反應居然是輕笑出聲，接著控制不住地大笑起來，“噗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是、可是、”

她笑岔了氣，眼角笑出了點點淚花，在象牙白的月光下，那麽的剔透晶瑩，瞬間紮疼了迪諾的眼睛。奧黛爾順了順氣，擡眼對上迪諾愈發覆雜的目光，呵氣如蘭，卻像在說著一個諷刺的冷笑話：

“可是迪諾，這個世界，早已讓我失望透頂了。”

沈默。

迪諾突然感到一種深重的無力感氣勢洶洶地襲來，生生淹沒了四肢百骸，就像獨自一人在一片荒蕪的沙漠之中無望前行，沒有水、沒有糧食、連同北極星的光芒都微弱，然後消失不見。

——絕望。

我們究竟是在哪個無奈遺憾的方向背棄了並行一路的堅守。

我們究竟是在哪個痛心刻骨的地點堆築了無法逾越的藩籬。

我是什麽時候不小心把你給弄丟了，而你又是什麽時候無意中把自己給弄壞了。

站在遙遠的海畔眺望了一晝的歸岸，年華的河流，卻終究沒能流向你在的港口。

你說這個世界讓你失望，那麽我又要怎麽鼓勵你去擁抱明天的陽光。

為什麽，背道相馳；為什麽，漸行漸遠；為什麽，變成了互相傷害。

“奧黛爾……”他低低地念出這三個婉轉的音節，再也說不出其他。

“根本沒有體會過絕望的你，能理解我什麽呢？”奧黛爾緩緩地勾起嘴角，笑容比支離涼薄的月光還要慘淡，“你說過你會保護我、你說過你會帶我回去、可是有什麽用？那個時候你不在、現在一切都晚了、

“從彭格列總部被攻陷的那一天起、往後的一個月，你知道我都經歷了什麽嗎？

“幻術！幻術攻心，整整一個月的精神折磨！一個月後從密魯菲奧雷的刑訊室裏防出來，給我套個項圈我就能像條狗一樣被牽走了！”

奧黛爾帶著近乎變態的滿足感看著迪諾錯愕萬分的表情，冷笑道：“說起來你會很奇怪吧，在彭格列的時候，我充其量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小文員，為什麽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成為了一名可以一個人單槍匹馬掀翻一個中型家族的術士，要知道在密魯菲奧雷，幻術能壓制我的只有幻騎士和狼毒了。

“呵呵我告訴你、因為在那一個月裏，我以每天不下百次的頻率承受各種幻術，就在那一個月之後，我學會了所有被施用過的狠毒致命的招數，很容易很簡單對吧？想要知道怎麽置別人於死地，自己先死一次看看就行了喲。

“所以說成功的幻術師，無一例外都是先把自己對一切事物的信任碾碎在腳下，扔進頹圮的廢墟之後才變得強大的人啊。”

不相信一切，偽造一切，最後才能操控一切，把敵人玩弄於鼓掌，欺騙他們的精神和意志，最後一點點折磨直至崩潰。

就這一點來說，奧黛爾相信六道骸一定會非常讚同。

像是忽然想起了有趣的東西，笑容中苦澀冰涼的味道淡化了，換上了玩味和神秘——

“吶，迪諾，我和你說，我還特別擅長傀儡性質的虛體化幻術呢。舍棄實體媒介，憑借強大的精神力隨心所欲地進行再造並且掌控自如。有的時候，我都會有種自己大概只是個虛像的錯覺、就像這樣……”

哢嚓——

迪諾渾身僵住，大腦完全當機。原本被自己鉗制住抵在墻上動彈不得的奧黛爾掛著詭異的笑容，眼角處裂開了一道縫！

哢嚓——哢嚓——嘩——

迪諾還未來得及做出下一步反應，醜陋猙獰的裂縫以恐怖的速度蔓延開來，最後支離破碎——奧黛爾就這麽在他眼前生生地碎成了一地玻璃！

與此同時，他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涼意在背後匯聚，然後有個冰冷的槍口頂住了後腦。

現出原形的奧黛爾面無表情目光冰冷，掀動唇舌輕語道：“就像這個樣子，現在的我無時無刻不保持著幻想以防不測。”她略略一頓，知道迪諾現在看不見自己，故而淺淺地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弧，“就如同長在臉上的面具，再也摘不下來了。

“迪諾，你所認識的奧黛爾、你想保護的奧黛爾、你想帶她回去的奧黛爾、”

一滴沒有溫度的液體從燒成一堆死灰的青玉色雙眸中滾落出來、

“她死了，早就死了，死得連渣都不剩下了，不在了。”

砸在地上、砸出聲響、砸痛了歲月最為深情的感傷。

“怎麽辦，好像已經……回不去了。”

仿佛有一聲杳不可聞的輕嘆，隕滅在時光、你我無法到達的彼端。

咣——子夜十二點，遠方的鐘樓敲響了整點的長鳴，沈緩的回響把漆黑的夜空打磨成柔軟的質地，如水一般肆意擴散，流淌過每一個陰暗的角落，帶著獨到而晦澀的溫柔。

奧黛爾壓制住心底裏驀然生出的顫抖，平靜地拉開槍栓，聲線恢覆到一貫的四平八穩。

“上一回，我就是用這把槍爆了沢田綱吉的頭，其實本該連你一起解決掉的、

“而這一次，沒有理由再放你走了。該結束了、

“就此永別吧，迪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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